我还是小朋友的时候曾经住在小龟山北侧沙湖南面的一个安静的小区里面。因为没有什么玩伴，假期常常一个人骑着破自行车去山脚一个疑似半废弃的军事营区玩。能玩的东西并不多，无非拿石子打站在树梢的鸟，或者骑上自行车放开双手享受从坡上俯冲而下的刺激感。军营的围墙外面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林子，林子的边缘有很多块附近居民开垦的小菜园子。很少有人在田地里面劳作，隔三差五的能见到一个拄着双拐的残疾大叔费劲地从路边臭水沟里面舀水浇给他的那些作物，我很可怜他，他每次都是颤颤巍巍地从水沟里面提上小半桶水再艰难地一瓢瓢浇到那些放到菜市场谁也不会买的菜叶子上面。

不久后的一天，我从家里拿出来一个很大的塑料碗，绑在从另一块地里找到的一根结实的竹竿上，藏在树林里。再看到那位大叔的时候，怯生生地递给他，无需我多解释，他一下就懂了我的意思。我当时还是一个腼腆的小男孩，无意多攀谈，只是问他，要是水沟枯了怎么办。他说枯了就枯了，也不靠这些菜活着。就这样两个人算是混了个脸熟。但是也仅仅是脸熟，我依旧会去那块无主的荒园找快乐，他还是隔几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举着长杆给菜园子浇水。两个人再也没有交谈。然而有一天，那块菜地旁边停了几辆挖掘机，许多人都在地里收菜，其中就有那位大叔。他几乎是跪在泥地里收割那些奄不拉几的东西。司机们高高地坐在驾驶室里面，面无表情看着这些兼职农民一言不发。我远远地坐在树林里斑驳的草地上，转眼看着透进林子里投在地上的太阳光斑发愣，心情有些低落。不过还好，他不是说不指着那块地活着么。

不久以后那一整片林子连同军营一起都被推平了，大概是还来不及盖新房子，翻过的土地上散落着断裂的树根和各色的塑料垃圾，连根青草都没有，看不到哪怕一点点生机。从此以后我只好骑行到更远的沙湖岸边，丢水漂，看着辽阔的湖面发呆，甚至在没人的时候还会偷偷下水裸泳一把。

头一天才下过一场暴雨的某日，湖里的鱼闷死了好多。尸体成片地浮在水面上，艳阳之下晴空万里，空气里弥漫着的却是腥臭腐败的味道。想到自己曾经下水游过泳，当时差点就吐出来，身体也莫名其妙发痒。赶紧飞奔回家，洗了好多次澡依旧洗不掉心上那一抹腐臭，发誓再也不要去沙湖了。恶心的感觉一直到傍晚终于消散，这才懒懒地下楼去门卫那里取信，然而腐败的味道好像尾随着我进了小区，我纳闷地走到大门外，只见马路对面一群人正晃晃悠悠地蹬着几辆三轮车经过我的面前。车上堆着好多鼓囊囊的蛇皮袋。我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倒也不稀奇，令我吃惊的是那位可怜的大叔正坐在一辆三轮车的后面，车前坐着一个健硕的年青人踩着车子前行，似乎还有些费劲。小伙子时不时回头看上几眼，两人说说笑笑，就似丰收了一样。不知道他们要把这一车车的死鱼运到哪里去，反而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人世复杂而艰辛的肮脏。这时候，保安拉开门房的玻璃窗探出脑袋，抖搂着手上的信件，冲我喊『令狐冲，看么事看，叫你屋里人以后不要在小餐馆里吃鱼了。』

过完那个暑假，家里的新房子弄妥当了，离开那里的时候，我写了一堆新信封，请求门卫再有我的信帮忙装到新信封里转寄到我的新地址。然而不知道是再也没有人给我写信，还是门卫偷懒没有给我转寄。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买过信封，只是偶尔甚至会忧心要是保安私拆了我的信怎么办。我想把新地址告诉那些旧朋友，忽然间又觉得没了就没了，就当跟那段孤独的时光做个了断吧，从此也就再也没有特意去过沙湖。直到有一次坐在出租车里，突然意识到车原来行驶在沙湖大桥上。从高高的大桥上看下去，那片湖水也算波光粼粼气象万千，但是我心里明白，暴雨过后，沙湖的岸边依旧会有成片尸体吸引各种食腐生物与人群。嗯，故地重游，挥之不去还是那些难闻的恶臭。
除非鱼早已死光了。

同样是很多年前，流行用Gmail做网盘。我不知什么时候把上面这首歌保存在里面，下午清理邮箱的时候发现了它，看着古怪的文件名，心里赌它肯定是王菲的『暗涌』，结果却是成龙在某个演唱会上唱的『男儿当自强』。单曲循环了一会，补充了许多正能量之后朋友说道，『原来你是个怀旧的人』。我反驳他，『不是怀旧，是喜欢的东西就会一直很喜欢』。另一个人却来扫兴，『那你喜欢的东西肯定很多』，切，我都懒得喷她了。顺便，我最喜欢『傲气面对万重浪』这一句。